「被媽媽情勒，請AI疏導，後來心情有好一點。」
—— 賴小姐

孤獨與孤寂：健康風險的分水嶺

世界衛生組織（WHO）將孤獨列為全球公共衛生的重大威脅，其健康影響相當於每天抽15支菸，令人不得不正視孤獨的嚴重性。然而，孤獨並非單一概念，必須先了解「孤獨」與「孤寂」的本質差異。熱蘭遮失智症協會創會理事長、成大老年學研究所所長白明奇指出，孤獨有時是自主選擇，帶來充實與喜悅，像是一個人登山或寫作。但若是遭遇排擠或被迫孤單，伴隨而來的便是孤寂，這種被迫的孤獨感會進一步損害身心健康。

聯合報健康事業部於2025年8月進行《AI陪伴與孤獨感調查》，共回收1,168份有效樣本。本次調查所使用的孤獨感分數評估工具，改編自UCLA簡式孤獨感量表。結果顯示，整體平均孤獨感為5.3分（屬中度孤獨），其中37.2%處於中度孤獨、16.1%為高度孤獨。令人意外的是，孤獨感最高的族群並非高齡者，而是18至35歲的青年族群。其中26至35歲的平均孤獨感甚至高達5.8分，是所有年齡層最高，且有20.4%屬高度孤獨。

32歲奚小姐任職服務業，經常利用AI查詢天氣、閱讀文章及協助計算數學題。她印象深刻的一次互動，是向AI傾訴心事並傳送照片，AI不僅回應她的情感，還能根據照片提供相關資訊。她強調，AI帶來便利，但未改變她的生活習慣，且無法替代人際情感交流。在與家人或朋友意見不合時，AI以條列式建議幫助她理清思路，實用卻不影響心理狀態。她認為即便未來AI消失，生活影響有限。

高連結、低滿足！年輕人的孤獨之謎

國立陽明交通大學神經科學研究所副教授張立鴻指出，現代年輕人的孤獨核心在於「高連結、低滿足」。儘管線上社交網絡為他們帶來大量短暫的弱連結互動，例如按讚與留言，但這些連結多為淺層，無法提供足夠的情感支持與深度連結。當個體真正需要理解和支持時，社群媒體與淺層關係難以承擔，反而加劇孤獨感。

雖然AI和社群媒體可帶來即時回應和功能性安慰，但它們缺乏情感的互惠與長期連結。過度依賴這類線上互動，不僅無法滿足人的深層需求，還可能讓焦慮感反覆循環。研究指出，刻意減少社群媒體的使用能有效降低焦慮，反映當代孤獨的核心問題不在於「沒有旁人」，而是「缺乏深度情感連結」。

長期處於孤獨狀態不僅損害心理健康，更帶來明顯的身體健康風險。關渡醫院院長陳亮恭說，孤獨感雖非疾病，但其對健康的損害已被流行病學證實。孤獨造成的健康傷害機制尚未完全被揭示，但可從兩個面向理解。首先，孤獨者常抱持「沒人在乎我」的心態，容易輕忽自我健康管理，例如酗酒等風險行為。其次，孤獨所引發的負面情緒會干擾自律神經系統，造成心律不整及血栓風險。英國失智症風險評估中，孤獨感被視為重要的危險因子。

孤獨與失智的大腦風暴

國家衛生研究院今年6月公布的研究指出，孤獨感會導致長者大腦語言理解能力下降，形成「語言理解困難→減少社交→更加孤獨」的惡性循環，可能加速失智症發展。該研究首次以科學數據佐證孤獨感作為認知功能衰退的早期預警指標。國衛院國家高齡研究中心執行長許志成說，孤獨感高的長者在語意理解上會變遲緩，導致誤解溝通內容與反應遲鈍，關係疏離進一步加深心理壓力，形成惡性循環。

「有時聊完，突然閃過居然只剩AI能傾訴的時候，反而覺得更孤獨了……」
—— 莊小姐

AI陪伴是止痛劑或新的依賴？

相比高齡族群因失去健康、生活角色及友伴而感到孤獨，年輕世代的孤獨主要源自「沒有得到理解與期待的空虛」。張立鴻強調AI陪伴能即時傾聽與理解，卻難以替代真實人際間身心效應，如被觸碰和理解時人體產生的安全感和放鬆作用，是目前科技無法複製的。

此外，他提醒若AI僅充當情緒替代品，可能加劇依賴並加深孤獨感。但若能設計成「社交啟動器」，例如鼓勵用戶將心情分享給信任的人，協助草擬訊息、安排通話，甚至偵測長期孤獨跡象並主動提供協助，AI將成為促進人際連結的橋樑，而非孤獨的溫床。

AI成為情緒出口，悲劇如何避免？

許志成強調，AI雖能提供陪伴，但絕非解決孤獨感的唯一方法，且存在倫理風險。過去已有青少年因向AI傾訴而出現輕生悲劇，凸顯AI缺乏防護機制的危險。國衛院正與地方政府合作，建立安全系統，透過偵測敏感關鍵字啟動轉介機制，將使用者連結專業輔導，以防止AI在處理敏感情緒問題時帶來嚴重後果。

我們會走向「孤獨黑洞」嗎？

這不僅是個人孤獨的延續，而可能演變成一個深刻的「孤獨黑洞」。當千禧世代與Z世代步入中年或老年，他們可能因缺乏健全的社交網絡與支持系統，面對更嚴峻的社會孤立與心理危機。同時，長期依賴AI表達情緒，更可能造成社交技能與情緒韌性的退化，削弱面對生活挫折的能力。

調查顯示，願意用AI與孤獨感呈正相關，其中「非常願意用AI」者的孤獨感高達5.87分，凸顯在孤獨困境中尋求AI陪伴的強烈需求及潛在風險。世界衛生組織早已將孤獨列為與肥胖、抽菸同等重要的健康危險因子，意味著它的影響早已超越心理層面，並可能牽動失智、心血管疾病等風險。當整個世代的在社交能力上普遍下滑，孤獨將轉化為結構性的社會問題，影響到健康照護體系、家庭結構以及社會穩定。

「請教AI問題，花了一整個晚上找問題後，才發現被耍了，生氣的質問卻得到AI非常狗腿的回應，氣到想修理對方卻又知道這只是個AI，很無奈。」
—— 李先生

「跟老公吵架或家人吵架，會找GPT傾訴，它會給予適度的文字安慰，讓人不至於感到無所適從。」楊小姐強調：「有些事不適合跟朋友說，他們只會叫我離婚。」

「我現在睡前都請AI生成故事，從龐貝古城的歷史，到巴黎羅浮宮竊盜案，設定兩千字，再請男友讀給我聽，聽著也就自然入睡。」
—— 黃逸寧

從旅伴到教練，AI正在改變許銀雄的學習方式

許銀雄退休後他開始寫日記，習慣源自ChatGPT建議。他紀錄自己學游泳、愛上自由潛水的過程，並逐漸將學習新事物的經驗記錄下來。今年義大利旅行時，他讓AI當導覽員，感覺比官方QR Code更符合他的興趣。此外，他用AI練習英文對話、修正信件及閱讀論文，認為AI不只是工作夥伴，更正在改變他的學習方式。

打麻將勝過跳舞機？陳亮恭團隊的意外發現

陳亮恭團隊的實驗曾以動態跳舞機與靜態打麻將兩種遊戲介入長者生活，結果出人意料。打麻將的效果反而更佳，「雖然是靜態活動，但玩家之間的互動與競爭心態，讓長者的情緒與生活型態都有正向改善。」可見無論實體或數位社交，與人「互動」才是關鍵。

白明奇的破孤之道

白明奇認為「互動」是減輕孤寂感的第一步。為打破社交孤立，他提出「三動兩高」健康生活法：頭腦要動、休閒活動、有氧運動、高度學習與高抗氧化食物。此外，他長年推動的健康六支柱：營養、睡眠、運動、遠離有害物質、人際連結與壓力管理，「只要這六項做得好，孤寂感自然也會減輕。」

「請它編寫劇本讓我跟我朋友來演。使我和朋友互動變得更貼近，而讓內心孤獨感下降，變得更愉快。」
—— 陳小姐

不被演算法困住晚年

陳亮恭提醒，主觀孤獨是多數人都可能面臨的課題，與其渴望不可得之物，「轉念」更是重要課題。他強調，人生是不斷失去與獲得的過程，平時透過閱讀、思考，學習他人經驗，建立心理韌性，才能在面對失去時快速調整思維，從孤獨中走出重生之路。

人類思辨為王，你的觀點才是價值

這種心理韌性的建立，在數位時代顯得更加迫切。許銀雄指出，AI愈強，人愈要有觀點。「使用AI一定要有自己的立場，否則你就沒價值。」他認為AI是知識豐富的助手，但真正的智慧是人類對資訊的再詮釋，「AI幫我整理資料，但我得自己理解、轉化，這才是人類的智慧」。

學會問AI之後，更要學會質疑AI。許銀雄提醒，思辨與判斷才是我們與AI的界線，「要思考它給出的說法，質疑它哪裡有問題，進一步給它方向與提示，透過討論來得到真正屬於自己的答案」。這種主動思考的能力，將決定我們是成為 AI的使用者，還是被AI使用。

數位原住民不能放棄的三種能力

對即將與AI一同老去的千禧世代而言，在擁抱科技便利的同時，仍保有轉念的能力、思辨的習慣與尋求真實連結的意願，才不會讓數位工具從解方變成加深孤獨的推手。未來的高齡生活品質，取決於我們今天如何與科技建立關係。